一夜听雪，又是写文章的好日子。一早琢磨出个主题：金石缘结出品牌缘。
前些日子，秦汉胡同的品牌视觉升级，决定撷取四个汉字的拼音打头字母“QHHT”进行美化设计。其中，“Q”从我个人收藏的《吴大澂跋泥金杂拓圆光》中的一个金错刀拓样里来，既传统，又国际范儿。
金错刀是汉代的一种钱币，中指长短带状刀身上，铸有“平五千”的字样。其线条圆融平拙，集篆隶之长，颇耐玩味。刀柄部分，保留了秦半两外圆内方的型质，昭示着她的来处与用途。兵戈与钱权，在金错刀上完成了统一。而且，金错刀独有的造型与工艺，使其具备了其他货币无以企及的装饰和佩戴功能。汉代张衡就有诗云：美人赠我金错刀，何以报之英琼瑶。
后世使用的铜钥匙，就是从金错刀演变而来。在中国式思维当中，钥匙打开的，不只房门上的金锁，还有智慧、财富和大好前程。由此，秦汉胡同的拼音字母组合“QHHT”中的Q取法金错刀，实属快哉美哉。
行笔之际，有万憙书斋之外，雪被轻瓦，天光渐亮。江南不比塞北，存不住雪，王羲之所言的快雪时晴，就是这个当下了。有万憙书案之上，沸腾着三十年的陈年老铁，间掺些许老白茶，凝练出一壶枣红色，令人幻觉是眼睛闻到了陈年的茶香。室内热气蒸腾着浓香，窗外快雪时晴，这人，像是活在了四季之外，换了人间。屋顶书本薄厚的积雪，不忍化去。可雪水还是顺着瓦檐，一滴一滴落下，声声慢，声声紧。陡然感慨，人与造化的缘分，与前贤的金石缘一样值得记录。
比如昨日至今朝的天地主角：雪。
今晨从住处前来有万憙途中的时候，手机端见到陈鹏举先生发出一首七绝《年末夜雪》：吟杯相问雪如何，大夜弥天答浩歌。自是上苍有真力，一须臾里改山河。先生久居江南，文采也是江南景致的神采。牵笼天地的大气魄也常有，但还是黄山松涛云海的气质。今天这首诗的第二联，自是上苍有真力，一须臾里改山河，竟然见到了泰山的本色。先生今年去过五台山、悬空寺、云冈石窟。雁北的雄关皓月，先生见到了，就带回来了。
十多年前，先生去过北京，登上了长城，见到了北国的冰雪，大概也激起了在江南少有的感动，写的一联诗我至今记忆犹新：三千年后谁识我，曾把心思付雪藏。
三年前，也下过类似的一场雪。先生也写过一首七绝：一夜江南雪有无，晓来借问绿菖蒲。紫云冻砚新磨墨，画个扁舟访戴图。相比今晨的《年末夜雪》，三年前的这首更着生活气，更江南。因为雪夜访戴的故事就发生在江南水乡。后来，先生画了一幅《雪夜访戴图》贻我，把江南的雪色人情，久久地收在了画里。
曹操写过“衮雪”二字，这两个字的字样读音，不假思索，就让人认定兼有泰山和黄山的气质。衮雪描写的其实不是雪，是褒河湍急的流水撞击出的水花。可曹操真正见到了大雪澎湃的样子，信以为真了。类似这番景致，后世的苏东坡也见到了：惊涛拍岸，卷起千堆雪。
我的童年在山西吕梁山区度过，每年冬深到来年清明，逶迤延绵的山脉，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，天淹地陷一般。农家村舍，枯枝陡径，像是悬在白茫茫的天幕之上，毗邻着广寒宫。直到盛夏，西天的火烧云顺着山脊铺排到无边无际，农家村舍，又成了天公不小心垂下的一个针线包。我曾写过有关雪的多篇文字，以及一幅最短二字联语：淹雪，烧云。
许多朋友都好奇我的美学启蒙从哪里开始，“淹雪，烧云”这对联语，应可作答。
接下来，回到我与吴大澂的金石缘。
年，我从朵云轩拍得吴大澂、吴湖帆题跋装池的《秦汉瓦当三十六种拓本》，因为有秦汉元素，有中原的文量土气，我听从了自己的内心，倾囊购藏。我与先贤吴大澂由此“订交”。
数年后，又得吴大澂洒银笺大对：置尊侯酌悬钟待叩，持绳视直鉴水观平。该联书写精彩，堪称愙斋先生于篆隶用功之典范。最吸引我的是其联语之义，即中国人内圣外王的精神。该联下联讲修身，上联讲治事，讲一种钟鸣鼎食的高贵身份。那时，总看到友人或某某公司上市敲钟的消息，难免心生戚戚，该联语中恰恰有“悬钟待叩”四字，感觉这是吴大澂百年前送出的吉语，却之不恭。
置尊侯酌悬钟待叩，持绳视直鉴水观平
随之，我与吴大澂的金石缘不断加深，二而三、三而四······并且，围绕他的金石生活铺开一张晚晴时期巨大的金石人物网，潘祖荫、端方、陈介祺、张之洞、郑孝胥、郑大鹤等以数十人计，个个都是当时的文化与政治精英。
曾读过一篇文章《抱愧山西》，这篇文章写得好，还原了山西的真相。通过对吴大澂和他金石朋友圈的研究，个人深深以为，我们对晚清时期那些文人精英的评判，实该一分为二，毕竟先有了他们，才有了后来的我们。他们对文字的信仰和仪式感，他们身上厚重的故土乡愁与家国情怀，值得今人景仰学习。
年，我偶得本文重点提及的《吴大澂跋泥金杂拓圆光》。半平尺大小的泥金圆光之上，排列了古鲁字币、汉日月镜、汉钧、唐鱼符、汉金错刀等多种拓片，并配六段题跋和八处钤盖，可见用功之深。亦可推断，吴大澄题赠的对象，应属当世响当当的人物。
此外，从吴大澂的跋文可见，汉金错刀并非他自己的收藏，而为同好刘燕庭所藏。可见汉金错刀在当时乃罕见之物，为金石偏好者看重。此金错刀拓样，与秦汉胡同首字母“q”的缘分，亦更难得。
先圣孔子对君子交友提出三个条件：友直，友谅，友多闻。与古人相交，与金石相交，除了以上三者，还能获益许多许多，例如本文所讲的品牌缘。
戊戌岁末
有万憙主于沪上
快雪时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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