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王静安先生在谈治学的三个境界时,用这几句宋词来描写其中的第三个境界。这种说法虽然早就知道,但是先前的理解总是空泛得很,近年来随着读书多了一些,研究的问题深了一些、广了一些,才较为深切地体会到这几句的比附真是再熨贴不过了。
比如,十多年前研究耍孩儿剧种时,曾搜集翻阅了现存于世的所有耍孩儿传统戏的剧本,并整理了其中的十二出代表作。其中碰到的一些问题,虽“上穷碧落下黄泉”,但最终仍是“两处茫茫皆不见”,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仍不得其解。比如,著名三花脸戏《王麻子拜寿》一出中,有两个问题便是。故事是以大同附近的一个村子为背景的,但就是这个村子的村名就难住了我。老演员的稿本上写的两个字原是记音的,原本就靠不住;那么知道正确的读音也行,那样我就好去查考请教了。然而,问原稿提供者老艺人三娃旦,问老演员薛国治、孙友,一人一个说法,最终连个正确的读音也不知道。那原因自然是在于戏剧中的道白是“上韵”的,念出来已经变了味儿。但大致的音是“邓曹”或者“等操”。记得其中一句戏词是“城南有个dengcao村”于是,便向熟悉大同附近农村的同志打问,但仍然没有结果。前年某天阅读一块有关云冈石窟的碑文时,在最乏味的募捐名单中,忽然从一大堆村名中跳出来一个“灯草村”,我心中一动,这大概就是我“踏破铁鞋无觅处”的那个村名吧?但是,想到“孤证不能成立”之训,而且也不能确定这村子的位置,便又悬了起来。去年翻阅道光《大同县志》时,又是在一大堆村名中,“灯草村”三个字直从书页上跳入我眼中来,这村子确实在大同附近,就归大同管辖,这回是确定无疑了。至此,第一桩悬案算有了结果。
第二个难题是,剧中主人翁王麻子在夸海口时,历数了他所走过的各个地方,其中说到大同到包头途中的一段时,有“二十家子肥牛肉”一句难解。和前一个难题一样,这个问题也是一悬就是十年多。昨天下午因为要查一个地名,随手翻起了《今县释名》,不意在内蒙那一卷,突然看到“二十家子”几个字,嘿,原来就是早就熟知的“和林格尔”呀!清康熙年间曾在这个地方设立“二十家子”站的。于是,辛弃疾《青玉案·元夕》里的那几句词: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立时涌上我的心头。
其实,《今县释名》这部书已经在我的书架上“立”了好几年了,然而它一直沉默着,直到今天才开口。由此我不由得想到了两点:其一是,世间的万事真如同佛家所谓的缘的说法,一切只待一个机字,一个缘字,机缘不到,它就是摆在你眼前你也视而不见;只有机缘到了的时候,人才如梦方醒。其二是,这种“踏破铁鞋无觅处”问题的最终所以能以“得来全不费功夫”的形式解决,也需要两个条件:一是这个问题绝不可过后就忘,而是要随时随地都搁在心里;二是涉猎要广,阅读要多,如果终身只研究肚脐眼儿一个地方,那即使成了专家,视野必然会小得多,解决这类难题的机会也少得多。钻在牛角尖里绝对解决不了多少问题。
说到这里,也许有的人觉得好笑了,认为你当时一定没有好好去找,否则,早就有了结果。“灯草村”不是个大同的村名吗?为什么不去查《大同县志》。“二十家子”不是个地名吗?为什么不去查有关地理的书。这话听起来似有道理。但实际上,这种是没有亲身搞过研究的人才会说出的。此时我想到的是哥伦布把鸡蛋竖立在桌面后所说的话:“是的,很简单,在别人做过之后。”
韩府先生以下著作由“北岳书城”独家出售:《大同方言古语考释》《邓云乡传》《我思故我在》(哲理散文)《耍孩儿剧种源流考》《耍孩儿传统剧目选》《韩府学术论丛》(学术论文集)《历代咏云冈石窟诗萃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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